耕耘在文化深处

  韩子勇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文联委员，中国作协委员，国家文化公园专家咨询委员会总协调人，中国艺术研究院原院长、研究员。

  和韩子勇委员聊天总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厚重的中华历史背景和文化娓娓道来，丰盈内心，滋养灵魂。

  有幸结识韩委员，是在全国政协组织的一次调研中。韩子勇祖籍河南，在新疆生活50年。我们的话题就从新疆的故事开始。

  韩子勇是作家，也是学者，文学评论家。广袤的大漠、无边的戈壁、寂寥阔大的草场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在韩子勇的笔下表达得诗意深沉又绚丽无比。

  2000年，他的《西部：边缘省份的文学写作》一书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因此，作为学者和批评家的韩子勇，散文虽然写的是新疆，但他的视野、情怀和笔致都别具一格，他描绘的是他心中的新疆。

  “新疆是一个让人无限好奇而又使人显得十分幼稚的地方。面对过于复杂的深处，人们放弃复杂，直取表象。”在韩子勇眼里，新疆之美无处不在。

  在韩子勇的作品里，描写新疆的云：“它是风急而云稀，云不成朵，被吹成丝、吹成线，被吹得散了形。”这最细微的细节，只有对新疆热爱无比的作家的眼睛才能发现。

  韩子勇曾担任新疆尔自治区文化厅党组书记，对新疆的文化有着深入的了解，对木卡姆文化情有独钟，主持木卡姆作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项目的申报。丝绸之路也是音乐之路，木卡姆源于汉唐大典，充足表现了“多元一体”“向内凝聚”“交往交流交融”“文明互鉴”，在世界木卡姆大家族中，是最东边的木卡姆。木卡姆是中华乐舞，也是人类音乐财富。

  在韩子勇看来，木卡姆是燃烧的，巨大的激情要覆盖无垠的瀚海，即使已经疲惫，已经变为灰烬，也比沙漠更广大、更炽热；木卡姆是热烈的忧伤，簌簌而下的热泪要把绿洲和戈壁打湿，令人心碎；木卡姆是沉思的，沙塔尔琴拉出“穹乃额曼”长音，铜亮的喉咙慢慢吐出心底思绪，那从“西域大曲”而来的古老往事的音符像一匹不曾褪色、无穷无尽的华丽锦缎，源远流长、色泽饱满。《在新疆》一书中多有关于木卡姆的文字，也是韩子勇散文最有光彩的一部分。

  “对于很多没来过新疆的人来说，他们从一些西方媒体上看到的关于新疆的报道很多不符合实际，有些甚至是严重诬蔑攻击，长此以往，会妖魔化新疆，让人忽略新疆的丰富文化，也看不到在新疆真实发生的事情，听不到这里人民群众的真实声音。”韩子勇说：“作为新疆人、作家、全国政协委员，我有责任把真实的新疆故事讲给大家听。”

  在陕西榆林，漫步镇北台长城，听他讲述长城的故事，我才意识到韩子勇还有一个身份——国家文化公园专家咨询委员会总协调人、长城组协调人。

  “长城是一本读不尽的大书，长城有多长，尘封的故事就有多长。绵延的长城，从丹东虎山长城到帕米尔的‘葱岭守捉’，见证民族大融合，见证‘大一统’，见证‘向内凝聚’，长城豪情万丈，千百年滋养中国人的阳刚之气。”

  “你知道吗，长城的故事是中华民族共同书写的。‘春晖渐芳，暄和未尽，不委如何……’这是一封家书，写于1300年前西域大漠。沙堆烽出土的残纸，就有不同民族的文字。守卫沙堆烽的士卒，有中原的、陇右的，也有当时西域的胡兵，他们共同保境安民、维护丝路畅通。”

  “春天来了，戍卒触景生情，给妻子写家书，情溢文辞，不知何故这封家书没有寄出去，但一个小小戍卒的家国情怀，穿透千年，令人泪目。”此刻的韩子勇，内心里流淌着历史的情怀。

  虽然韩子勇的名字，已成为新疆乃至全国文学界的一座丰碑，但是他非常谦卑，他感觉自己就是沙堆烽里的一粒沙砾。说到沙堆烽的历史，韩子勇眼眶湿润，他感慨地说，长城是中华民族维护“大一统”守卫“和平”的历史见证。

  “长城是我国现存顶级规模的文化遗产，分布于15个省区市，建造年代不同、形态不一、保存状况各异。长城保护是一项庞大而复杂的系统工程。保护好长城文化遗产，是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第一个任务。”韩子勇表示，既要保护长城本体和环境风貌，也要保护长城沿线非物质文化遗产、革命文化遗产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包括弘扬今年国家表彰的“人民卫士”巴依卡·凯力迪别克的护边事迹、“清澈的爱，只为中国”的陈祥榕烈士事迹。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多次作出重要指示，指导推动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韩子勇说，正是2019年，习主持召开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会议，审议通过《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才正式拉开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序幕，探索走出一条新时代长城文物和文化资源保护传承利用的新路。

  “这条新路，就是要将长城这一规模宏大的线性文化遗产串点成线、串珠成链，创新文化传承发展的新方式和新场景，促进科学保护、世代传承、合理规划利用，让人们走近长城、了解长城、热爱长城，在潜移默化中感受长城文化。这也是中华儿女增强文化认同、坚定文化自信的一条心路！”韩子勇声音陡然提升：“一句话，现在的保护，就是由过去单独保护长城本体，转变为保护好长城沿线一切有价值的文物和文化资源。”

  “随着经验的积累和理念的转变，人们认识到，如今的长城，穿越岁月云烟，许多已是残垣断壁、碎石土垄、沟沟坎坎，修缮应坚持最小干预原则，在确保文物本体安全的前提下，保留最多的历史背景和文化信息。”

  “我们无法见证长城的诞生、成长，更不想看到长城的消失。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中，有无数人付出的心血，是新时代长城精神绵延不断的新的呈现。”韩子勇强调，全社会的关注和参与，是长城永续保护的基础。

  “以前，即使是土生土长的吉林人，很多也不清楚自己的家乡有长城。”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启动建设以来，通过资源普查、实地考证、广泛宣传，证实长城吉林段由通化汉长城、唐代老边岗土墙和延边边墙组成，竟然涉及全省11个县（市、区）。

  “把历史智慧告诉今人，这是文化遗产保护成效的生动体现，也是激发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的重要方式。”韩子勇和记者说，几千年历史流变，几千年沧海桑田，长城的一砖一瓦，皆是无言的史书、文明的烙印。

  作为国家文化公园专家咨询委员会总协调人，韩子勇不仅对长城，他对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也有着特殊的情怀，每次路过黄河、看到黄河，他的内心都百感交集。

  “这是一种文化的联系、神交。”韩子勇认为，他曾以《黄河：一部中华民族的伟大史诗》为题，从建设黄河国家文化公园的意义讲起，细致解读了黄河文化在中华文明中的地位、作用和意义。

  “黄河不仅是农耕文明的大河，也是游牧文明的大河，她一边为农耕文明铺下宽广的温床，一边穿行深广的游牧区，挽起农耕和游牧一双儿女。”中国人以水为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从流水是看到心性、修为、包容、和平、利万物，看到‘河图洛书’，看到‘易’‘阴阳’‘返者道之动’，看到群己、和合、开放包容、团结统一、自强不息。”“禹导积石，大禹治水，开创三代之治，‘治’字从水从台，‘治理’之‘治’，由治水而来。”

  “文化传承，离不开年轻人！中华优良历史传统文化要想获得当代的价值和意义，离不开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而年轻人就是其中的生力军。”韩子勇深知，随着“Z世代”群体的崛起，越来越多的产业都在努力向年轻人靠拢，“新中式”受到了众多年轻人的追捧。

  “悠久的历史与灿烂的文明会不断在新时代产生新的价值与意义，时代生活和优秀民间传统文化，是我们的灵感源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新的生活中焕发异彩，这无疑是一种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从韩子勇的表述中，记者感受到，他关注的，是对于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

  “当下的美术馆热、博物馆热、传统节日热，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反映，文化、旅游、健身、休闲渐成刚需，在社会生活构成中占比持续升高。现在的景区、博物馆、美术馆、历史文化街区、公共文化场所，已经成为青年人生活圈、社交空间中最活跃的部分。”韩子勇的思路是广阔的。

  韩子勇讲述的江西望仙谷景区的故事，故事里的几个年轻人，把废弃多年的采石场打造成火爆景区。这个景区的设计借用仙侠传奇的游戏场景，街道、建筑、水系、山石、树木等构成一个完整的聚落，经营内容包含了当地大量的非遗元素。“在这个地方，我想到生态修复、乡村振兴、文化传承、文旅融合，‘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和‘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以及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

  关注年轻人的韩子勇，还把做好国家文化公园及非遗的传承保护等相关工作与自己的政协履职结合在一起。他积极参加政协的调研活动，在活动中，加强对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中华民族现代文明、艺术创作的深入研究。

  在全国两会期间提交的《关于加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保护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作用》的提案中，韩子勇认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华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彰显中华文明的五个突出特性，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中国式现代化”和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中大有可为。

  我国非遗代表作名录建设已近20年，目前公布的各级非遗代表性项目有10万余项，其中国家级项目1557项。韩子勇认为，受行政区划和项目制习惯的影响，各地申报热情高涨，从而驱动项目申报，客观上也带来项目“代表性”持续降低、颗粒度变小和文化内容碎片化的问题。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存量概念，不可能慢慢的变多，名录体现的是“代表性”，并非全部非遗。

  “应转变申报和评审项目思路，转向项目内涵的拓展，重点梳理、研究、阐释、拓展名录体系的内在逻辑，归类求同，打破项目边界，突出中华非遗的整体性，彰显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内容。”韩子勇认为，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的“中国传统制茶技艺及其相关习俗”，包括刚评审通过的“春节——中国人庆祝传统新的社会实践”等，项目的分析、归纳和整合就是优秀案例。

  同时，韩子勇建议，认真分析和把握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保存”的区别，对已有名录体系深入分析，突出重点、亮点、契合点、共同体，重心转向集中体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代表性项目，求同归类、突出主题，在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上持续发力。（本报记者 高志民）